影展簡介

【菲德烈珂!幫我畫一隻羊…】

他從小就喜歡馬戲,特別是小丑,在馬戲團裡串場的小丑,在兩位重要的表演者之間的小丑,在隨時都可能因為高空彈跳失手墜落而死;或可能因為被鋼筋刺穿而皮開肉綻的兩場表演之間,兩者都是大人的世界、是悲劇的世界,是視覺、影像的專制、殘暴與死亡。他寧可選擇「跑龍套」般,能夠恣意側身、闖入另一個世界的小丑,那是一種關於「之間」的藝術…。

  他從小就喜歡漫畫,特別是報紙上的單格漫畫,那種早期沒有對話泡泡,一格就能傳遞所有笑點、一格就能引發無限想像的漫畫。單只一格靜止的塗鴉就能夠摧毀已經凝聚或高漲的社會爭議與不滿,更能在其中搪塞進一絲絲略帶傷感的笑容;甚至,在自己張大的笑口中,人們很容易就能感覺到一個混雜著希望與絕望的無底深淵。那是一種關於「之間的之間」的藝術…

  他從小就很喜歡電影,特別是卓別林、基頓、勞萊哈台的電影。因為他們向來喜歡製造混亂的局面,然後讓自己在亂局中同時是「展示者」,他展示自己也展示別人;亦是「觀察者」,他觀察自己也觀察別人。從這些電影之中,他深刻地瞭解到,讓自己身陷其中,反而是一種疏離感。彷彿是在自己與社會之間張起一把雙面的鏡子,那是一種關於「對照反芻」的藝術…。

  所有這些特質,在他的影片中都可以一一發現。帶有流浪特質的主角,從第一部影片《賣藝春秋》時就已存在,他貫穿每部作品,直到最後遺作《月亮的聲音》為止。每位主角某種程度上都是流浪的藝人,只是他們所扮演的角色在變,存在的世界在變,與社會的關係也在變。他們彷彿都是遍訪群星的外星人,就像《該死的托比》中的美國男星,或《大路》裡的潔索蜜娜,隱身於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,借由觀看另一個世界的過程,來到屬於自己生命的無底洞。也像《婚姻介紹所》、《愛情神話》…等片的人物,穿越一扇扇門、一個個洞穴在尋覓自己對於另一個身體的愛;卻又得面對自己對於身體、甚至生命的否決。他所有影片的主題都是關於「觀看」,從最早的「肉眼」觀看,到後來照相機、攝影機、電視機、望遠鏡等輔助器的觀看,但所有這些觀看,最終都將回到一個已不是原點的原點,那就是純真又機靈的眼光。

  他垂老的身軀裡住著一個小孩,小孩不斷提醒他:「眼睛是盲目的,必需用心去觀看」。因為眼前的這一切小孩早已知道,即使他只是個小孩,他早已知道生命本身不會有任何改變。生老病死永遠不可逆轉,慾望永遠無法滿足,理想永遠不能達到…,唯一改變生命的可能只有「觀看」,用心去看!因為相對於生命的不變,世界在變;相對於生命的不可改變,影像可以改變。

  所有他的人物都是永遠無法「完全」長大的成人,是不完全的個體,就像小丑,小丑通常沒有姓,他可以叫做奧古斯都、巴利歐、皮耶侯…。他的人物都必需將自己嵌進某兩者「之間」,一種不完全的完全,彷彿如此才能存在,只是這樣的努力常常徒勞無功。這就是為什麼人們常說他的影片是一場緊接著一場的夢。但是重點不是夢的本身,而是一種更為「絕對」的力量,他以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力壓制或延遲夢醒時刻的來臨,直到把夢、把影像的「視覺的」質地轉化為「潛像的」質地為止。就在這個時候,他的影片是新寫實主義或非新寫實主義、具像或抽像、夢境或現實、實用主義或狂想,似乎都已不再重要。我們只要菲德烈珂幫我們畫一隻羊…,一隻看不見的羊…。
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台灣電影文化協會 2007年9月